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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養著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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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養著你

兩人目光相對片刻, 裴徹默默將自己從水房打的熱水放在門邊的臺子上,不銹鋼質地的水壺和大理石臺面親密接觸,在落針可聞的屋子內發出一聲脆響。

他本沒打算離開。

靜靜看了閔琢舟半晌,裴徹動了動嘴唇, 聲音極輕:“外面零下, 下著雪, 你還發著燒。”

閔琢舟側身往旁邊的墻壁上冷冰冰一靠, 沒由來倦得要命:“所以呢?”

裴徹伸手帶上了門, 說:“醫生要你留觀就別亂走……實在難受,我們一起去醫院。”

聞聲,閔琢舟眼中流露出一種半笑不笑的輕諷, 這種看似溫情的關心在他這裏已經毫無信用。

和裴徹共處一室,他只能想到獵戶的陷阱,稍有不慎他就會再次踩空,然後墜落於深坑之中摔得一身是傷, 即使想要往上爬, 卻只能落得不見天日的下場。

“我憑什麽要聽你的?”

閔琢舟將頭歪向一側, 他微微瞇起眼睛, 特地將語氣的停頓編排得充滿惡意:“你是我的誰啊?”

裴徹垂在身側的手無聲蜷緊,眼前這個人似乎格外知道如何踩他的痛楚,雲淡風輕的一句話, 就能輕而易舉地抽走他的呼吸。

閔琢舟身體因高燒而無力, 索性靠在墻上,雋秀的眉宇微微擰著,唇角勾著一點笑, 笑意極深卻不達眼底。

“我為什麽要和你一起去醫院?你真當什麽人從指尖漏下來的肉糜,我都得爭搶著跪著去吃?你真當我有那麽……”

最鋒利的字眼驀然卡在唇邊, 但裴徹從閔琢舟的眼神中看出了他想要說的那個字。

他之前從未想過從閔琢舟口中說出的話卻能這樣的傷人。

“閔……”

裴徹不錯眼珠地盯著眼前的人,想要說些什麽,卻難受得說不出話。

閔琢舟每說一個字眼都是在做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買賣,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裴徹的眼睛,不去看那雙被刺痛的眼睛裏閃爍著極弱的光。

某一瞬間,他甚至感到憤懣,憤懣裴徹既然走了何必還要回來;憤懣他既然已經做了那些事,又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態,裝出一副情深難卻的樣子。

高燒下的人從四肢到骨骼都是酸痛的,閔琢舟卻仿佛感受不到似的,兀自將自己外套整理好,強撐著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往留觀室外走。

他和裴徹錯身而過的時候毫無停頓,連餘光都沒有光顧他的意思。

沒走出幾米,閔琢舟遲鈍地感受到他的身後揚起一陣風聲,緊接著一只有力的手悍然摟著他的腰,將他毫不留情地壓在醫務室走廊地墻上。

游樂園裏的卡通彩繪驟然被一雙交疊的身影掩埋,像是夢境之上的陰霾天幕。

裴徹像是被逼急了,眼底布滿血絲,他略微俯下身,居高臨下地俯視閔琢舟的眼睛。

他的手不自覺地就落在了閔琢舟滾燙的脖頸,仿佛稍微一用力,就能控制他的喘息。

那目光刀鋒一樣,將閔琢舟裝出來的笑容削得幹幹凈凈。

短暫的只有一剎那的停頓後,閔琢舟略微向後仰靠,自主地揚起那段頸線誘人的弧度,這個動作像是他自己把最脆弱的地方送到裴徹的手裏,更像是某種直白的挑釁。

“回去,要麽去醫院。”

裴徹目光沈冷,指尖搭在閔琢舟的喉結上,被高熱的體溫燙得輕顫。

閔琢舟不樂意。

他直勾勾地看著裴徹,縱使自己整個人都被限制在男人和墻壁形成的狹窄空間內,卻仍然毫無討饒的意味。

裴徹的耐心在流失。

在處理人際關系這一方面,他向來不是行家。

閔琢舟現在的情況明明不允許他私自亂跑,可他卻未把自己的身體放在眼裏。

無需深究的原因就大剌剌地攤開在明面上,閔琢舟所做的一切,只是單純為了和自己作對。

冷風自幽深走廊穿堂而過,怒氣一點點漫過裴徹的神經。

下一刻,他猛然握住閔琢舟的手腕,不由分說地要把他往更加溫暖的屋子裏帶,但後者仍然固執地站在原地,拒不接受裴徹的安排。

“別碰我。”

閔琢舟燒灼的氣息就那樣撲在裴徹的身上,無異於火上澆油。

裴徹臉上的最後一絲表情消失,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閔琢舟,看對方燒紅的眼尾和清冽的眼神。

良久,他用舌尖輕舔了下嘴唇和口腔內壁,如願嘗到一點腥甜,笑了。

一夕之間被真假難辨的商界消息打得措手不及,被曾經覺得虧欠一輩子的人反咬一口,莫名其妙要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裏拋頭露面,最後還要承擔失去閔琢舟的後果。

而這一切,最後都歸結到一種無法言說,不能解釋的隱痛。

閔琢舟那雙琉璃似的眼睛就那樣張著,有一瞬間他似乎捕捉到裴徹瞳孔中閃爍的某種異樣情緒,但那種就像是從眼底流去的一瞬光,在須臾之間了無蹤跡,只剩空洞。

下一刻,閔琢舟聽見裴徹的聲音從他頭頂的響起。

裴徹的聲音啞得不像話,他說,我養著你。

耳畔響起嘈雜嘶啞的雜音,閔琢舟眸光一頓,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
但裴徹沒有給他當作幻聽的機會,他聲音越發冷淡,氣質一如他們彼此初識那般冰冷:

“我養著你,我養著閔家。”

種種原因皆掩埋於風雪,裴徹伸手強行擡起閔琢舟的下巴,手指卻極輕地落在他的嘴唇之上,極盡溫柔地摩挲。

“琢舟你別忘了,我們的協議還沒到期……最起碼到目前為止你還是我的,我要你聽話,你沒有拒絕的權利。”

一句話如碎紙機一般粉碎了過往所有,裴徹用最殘忍的方式提醒著閔琢舟,從前那些看似溫情的種種,皆始於一份白紙黑字的交易。

閔琢舟遍體升寒,就像是猛然被拽進深不見底的孤海。

有些事他們彼此心知肚明卻藏在心底,是因為知道,這是跨越彼此雷池的最後一絲底線。

“惡心嗎?”

裴徹的瞳仁隱在黑暗裏,緩聲問。

他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著閔琢舟的眉眼,如同世界上最吝嗇的守財奴在欣賞他最珍愛的寶物。

片刻之後,裴徹俯下身吻了下閔琢舟的眉心:“惡心也給我受著。”

閔琢舟想笑,卻怎麽也笑不出來。他怎麽會忘,自己身上最值錢最寶貴的“價值”,就是被閔行用一紙婚約協議換給了裴家。

那份協議確實沒到期,那本該神聖莊嚴的婚姻,此刻卻成了他們拿捏彼此的籌碼。

太可笑了。

漫長的沈默橫陳在他們之間,閔琢舟眼神空洞地往向狹長的走廊過道,看那令人眩暈的燈光如晝。

“裴徹,你贏了。”

良久,閔琢舟緩慢開口:“這件事,我怎麽敢忘?”

纖長的眼睫如振翅的蝶翼一般脆弱又華美地顫抖著,閔琢舟忽然湊近,在裴徹的耳邊用一種極輕的聲音說:“所以呢,你想對我做什麽?”

未等到裴徹回答,閔琢舟便充滿惡意地接著說:“是繼續這個虛情假意的溫情游戲,還是再想出一些新鮮法子來作踐我?或者再直白一點……如果你只是單純地沒睡夠……”

聲音驀然被人為截止,裴徹落在閔琢舟脖頸上的手力道忽然加重。

閔琢舟卻仿佛會錯了意一般,隨即扯出一個迷離又輕佻的笑容,他用言語挑逗、刺探、乃至調|教著裴徹:

“據說發燒的人裏面格外熱……你想不想玩?嗯,裴先生?”

“夠了。”

裴徹眉心蹙緊,在意識到以目前的情況兩人根本沒有交流的空間後,他終於放棄對話,幹脆選擇沈默。

令人窒息的寂靜在他們之間蔓延,裴徹拉著閔琢舟的大衣袖口,再次將這個高燒還要亂跑的男人拽進留觀室。

“今天晚上你就呆在這裏,哪也不準去。”

裴徹這句充滿命令意味的話語尚未說出口,一陣突兀的電話鈴聲便打碎了他們之間的對峙。

娃綜錄制期間,為了避免藝人隱私洩露,嘉賓的私人手機會統一收上去,節目組會給每一位嘉賓都配置臨時手機用以基本的通話。

但此時響的並不是閔琢舟隨身攜帶的那臺綜藝機,鈴聲是從裴徹的的外衣兜裏傳出的。

裴徹聽見鈴聲後有一瞬間被打擾的不滿,但很快,他又恢覆到那副冷靜又斯文的樣子,所有外溢的情緒都被收拾得十分幹凈。

他拿出手機,看見來電人時眸光卻倏然一頓。

裴徹手中拿的手機並不是節目組統一配備的型號,而是他平時常用的那部。

閔琢舟只看了一眼,並不覺得有哪裏奇怪,畢竟裴總日理萬機,上交手機也不太現實。

令他更覺奇怪的是裴徹的表情。

冷肅與嚴峻是這個男人對外慣用的皮囊,但此時又有某些微妙的不同,眉眼之間甚至夾著恭謙與緊張。

下一刻,裴徹的視線轉過來,他一言不發,只把電話遞給了閔琢舟。

閔琢舟眸光頓了一瞬,伸手將電話接過來。

話筒湊近耳邊,一個異常嚴肅的聲音自手機那頭傳來:“您好,請問是閔琢舟先生嗎?”

閔琢舟:“您好,我是。”

電話那頭:“您好,我是寧城江航分局派出所的民警,現在想向您了解一些案件的情況,請您到江航分局一趟,謝謝配合。”

閔琢舟聞聲,眉心輕輕蹙起,他擡眸和裴徹對視,而後者也恰好在垂眸看他。

兩相對視,四下無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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